第133章 懂倭語的

　　等到問對結束，有哭有笑。
　　三甲不用哭，剩下七個人裏只能選兩個作為從三品的龍禁，剩下的就要再令安排。
　　起步的差距過大，那些沒選上的自然是長嘆連連。
　　有太監送來了五套成衣，青藍顏色，就是上面繡著的補子有點讓劉鈺蛋疼。
　　順承明制。
　　這武官常服的補子，也是順著明朝的樣式。只不過明火德、大順是認為藍色的水德。
　　唯獨武官的三品常服，這上面的補子，前朝是老虎。
　　而太宗李過，當年起事的時候，諢號……壹只虎。
　　為避諱故。
　　也可能是李過的惡趣味，也可能是當年從陜西轉戰湖北的時候在秦嶺見過熊貓，遂把個三品武官常服的補子，從老虎換成了熊貓。
　　去把衣服壹換，繡著熊貓的常服壹穿，紗帽壹帶，這就要出門去參與壹下遊街，還要他帶隊領著同壹批的人壹起觀榜，之後還有種種儀式。
　　觀榜的時候，劉鈺看著自己的名字高高在上，笑道：“噫！好！我中了！”
　　然而並沒有人立刻沖上來打他壹巴掌，難免不夠盡興。
　　之後兩日，也都是各種形式走壹遍。第二天參加的是鷹揚宴，這本來是前朝武舉鄉試的宴會，但大順廢掉了武舉，取自“維師尚父、時維鷹揚”的鷹揚宴，也就成了武德宮大考之後的宴會名。
　　略有些尷尬的就是主持宴會的，是他爹。可能是皇帝覺得作為壹個世襲公爵實在是沒事幹，怕閑出病來，給安排了這麽壹個活兒。
　　封了龍禁衛，放了半個月的假，壹則為了宴會吃酒，二則為了自己去定制各種官服。
　　翼國公府裏出了個武德宮魁首，自然是門庭若市，請客吃飯每天無趣至極。
　　直到假期快要結束，田平才給劉鈺帶來了壹個好消息。
　　匆匆趕到齊國公府邸，田平給引薦了壹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這年輕人應該是之前聽田平說過了劉鈺的身份，嚇得趕忙跪拜。
　　來的時候只是聽說給京城的某位大人家當西席，教授日語。哪曾想等抵達了京城，這位要學日語的是新科的武德宮魁首、殿前龍禁衛，這還當個屁的西席？
　　“守常兄，兄弟這辦事可還可以吧？妳的事，我可是真放在心上了。這位是林允文，寧波人。家裏也曾闊過，只是出海多有風險，遭了風浪。通曉倭語，那邊也保證了，是個信得過的。我家出面找的人，妳且放心就是。”
　　劉鈺心道這有什麽放心不放心的？這又不是個參與核心機密的，只是自己不想當神棍，總得找個因由罷了。
　　打量了壹下這個林允文，二十七八歲年紀，臉色黝黑，顯然是常年在海上漂泊過的痕跡。
　　對不同的人，因著信任程度，有著不同的對待方式。
　　劉鈺也沒有太客氣，便問道：“去過長崎？”
　　“回大人，去過。”
　　林允文有些戰戰兢兢的，在寧波那地方，就算和官員打交道，也都是些小官。
　　都說不去京城不知道自己官小，他雖不是官，可知眼前這位是三品龍禁衛，那是朝夕都能見到皇帝的，心裏哪能不怕？
　　家裏本有些產業，大部分都投入到對日貿易當中。然而流年不利，遇了風浪，他也是好大的運才撿回了壹條命。
　　回到寧波後，就聽到有風聲說是京城有勛貴要請個日語西席，也算是和當地官員有些交情，這才得以來。
　　要知道這當西席，可是他們這些商人從未想過的事。雖說他有些文化，但哪有大人物會去學倭人語言？
　　這等機會，還是因著之前的情面，才算是給了這麽個機會。
　　哪曾想來到之後，說是勛貴家裏的西席，等到了京城，已成了三品龍禁。
　　他自是沒這個膽子，心裏著實怕的要命。走南闖北海上風波也不曾怕過，只是罵罵賊老天，如今卻打心眼裏慌的抖了三抖。
　　劉鈺見他害怕，有心嚇壹嚇他，又問道：“會背針路歌嗎？”
　　聽到針路歌三字，林允文不由地咽了口唾沫，腿更是有些軟。眼前這位新科的武德宮魁首，只怕不是個善茬，連針路歌這樣的事居然也知道？
　　“回……回大人的話。會背幾首。卻不知大人要聽哪壹首？”
　　“既是寧波的，那就背個從日本回寧波的，我聽聽。”
　　“呃……大人，這針路歌都以方言記誦，若有難懂之處，還請大人見諒。自琉球回寧波，曰：馬齒用壬子取天堂南頭，用乾亥收入溫二嶴灣，用單癸……”
　　他背的夾雜著不少當地方言，寧波等地，亦算是十裏不同音了。這針路歌背的熟了，都是用方言的。好在林允文也不知道劉鈺是想幹什麽，只是盡可能地把舌頭順著背完了。
　　所謂針路，針是壹種類似的距離單位，大約是七八十裏或者五六十裏。其實針路就是壹種標誌物導航。
　　羅盤是圓的。而圓的東西，多用十二進制，或者十二的倍數進制。
　　既在中國，肯定是要用天幹地支的，這裏面就出現了個問題。
　　地支，十二個。全靠地支分刻度，壹個刻度得有30度這麽大，用來在大海商導航，很可能想去日本，結果導到了十八層地獄。
　　天支，十個。天幹加上地支，壹共是二十二個，又沒辦法整份地分圓。
　　然而，辦法總比困難多。把天幹地支去掉倆，是二十個。再從八卦裏抓出來四個，這不就24個了嗎？這樣不就能等分圓了嗎？
　　“馬齒用壬子取天堂南頭”，翻譯成標準的小學數學用語，就是“自馬齒這個地方起航，角度是北偏西7.5度，壹直航行到天堂山”。
　　至於為什麽壹定要是北偏西，因為……首發大航海的西洋人，終究掌握著航海詞匯的話語權，而他們的單詞裏沒有“West north”、只有“North west”。
　　劉鈺倒是不知道這馬齒、天堂山都是哪，但聽林允文嘰裏咕嚕地背了壹通，大致可以確定這真是個經常跑日本的。
　　要是不跑海，肯定不會背這玩意兒的。
　　田平也不知道林允文背的是什麽，待林允文背完，就問了壹嘴。
　　“守常兄，這說的什麽？”
　　劉鈺大致給田平壹解釋，田平也是在武德宮學過幾何學的人，頓時明白過來。卻把個林允文聽的心驚肉跳，眼前這位大人不但聽說過針路，還知道這羅盤的刻度是什麽意思。
　　若在沿海，這倒沒什麽。
　　可這裏是京城，眼前這位又是個勛貴子弟，怎麽會知道這些“賤人”所從事的職業的種種？
　　再聯想到日本這些年在長崎，倭人壹直要海商們做的事，林允文只覺得冷汗直流，後背已經完全汗濕。
　　小心打量了壹下劉鈺，發現劉鈺也正在盯著自己，就聽劉鈺笑瞇瞇地問道：“妳看我幹什麽？怎麽，我就這麽嚇人嗎？”
　　“大人……大人說笑了。”
　　指了指旁邊的椅子，示意林允文坐下。
　　林允文推辭再三，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半邊屁股。
　　劉鈺心想他麽的自己見皇帝的時候比這個還慘，還特麽得跪著呢，這也大哥別說二哥了。
　　林允文剛坐下，劉鈺的下壹句話直接把他嚇得跳起來了。
　　“我聽人說，日本國這些年壹直在試圖購買戰馬、刀劍、弓箭、兵書？”
　　話音剛落，林允文直接跪倒在地，砰砰地磕了幾個頭道：“大人明鑒！倭國雖有此意，然小人實在沒有做過。小人雖沒什麽文化，卻也讀過幾年書，這種事是萬萬做不得的！”
　　他以為是朝廷聽到了什麽風聲。
　　本以為自己有了壹個認識壹下京城大人物的機會，哪曾想竟是落入了這麽大的壹個深坑之中，現在想跑都來不及了。
　　田平聽劉鈺這麽壹說，也是愕然，怒道：“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這倭人購買戰馬、刀劍、兵書，所為何用？他國既已安定，這東西又要用在何處？”
　　聽田平這麽怒斥壹句，林允文的背更是汗濕的厲害，只是不停地磕頭，也不敢說話。
　　劉鈺輕咳壹聲，給田平使了壹個眼色，田平知曉，不再多說。
　　待許久，劉鈺才道：“起來吧。我就是偶爾聽說，這麽壹問。有道是，捉賊捉贓，捉殲捉雙。妳就算之前販賣過，已無對證，我能奈妳何啊？起來！”
　　猛喝壹聲，把林允文也給喝懵了，暈乎乎地站起來。
　　“坐吧，不要動不動就跪。這兒又不是公堂，就是私人談話罷了。”
　　好容易說服林允文坐下，劉鈺知道也不用嚇唬他了，自己裝神弄鬼的已經足以讓對方不知道自己到底知道多少了。
　　“我問妳，妳可知道有幾家運過這些違禁之物？有道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運送這些違禁之物，總得有足夠的好處。若無足夠的好處，誰肯當漢奸吶？甲申年之前剃頭，還得官加壹級呢，妳說對吧？”
　　漢奸，漢奸。
　　這樣在大順太宗時候留下的詞匯，紮著林允文的耳朵，說不出的疼。
　　只覺得口幹舌燥，好容易憋出來了半口唾沫潤了潤，小心翼翼地回道：“回大人的話，好處的確是有的。大人應知倭國鎖國，若想貿易，必要有信牌。若無信牌，縱然入港，也不能購到緊俏貨物。所以，若能得良馬、良弓、兵書等，則可獲得貿易信牌。”
　　“往來倭國貿易，壹次獲利數倍。若能得壹信牌，等於數萬兩銀子。但……但海關處雖在別的事上放的松，這些事上，諸位大人們也都擔著幹系。壹旦事發，必要掉腦袋，是以小人不曾聽說有誰運過那些違禁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