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相逢願共英雄歸

　　他四匹馬離了大營，踢踢踏踏行至伏牛山下，日已西斜，天上晚霞如火，映著山色蒼茫，曹操和幾個兄弟對望壹眼，都覺豪情大生。
　　眼前壹條山道，道口是兩員大將立馬而待，壹個馬前橫著三尖兩刃刀，壹個手中提條虎眼竹節鋼鞭，顧自盤旋耍弄。
　　這兩個都生得面如鍋底，形貌兇惡，壹見曹操四個，齊齊將臉壹擺，做出猙獰神態：“哇呀呀，宋將好膽色，居然真個敢來！”
　　杜壆大笑壹聲，手指著二人道：“滕戣[kuí]、滕戡[kān]，妳兄弟兩個不在寨子裏掃地抹桌，以待嘉賓，在這裏裝神弄鬼作甚？”
　　曹操壹聽姓名，知道是李懷手下五虎中的“食象虎”、“下山虎”。
　　滕戡聽了杜壆話，把眼壹瞪：“杜壆！那日妳走得快，幸免不死，誰知今日還敢送上門來。”
　　說著撮唇而嘯，旁邊深草裏，忽然湧出二百個精裝兵卒，都持長柄大刀，兩兩壹對，雙刀交搭形如門戶，滕戣指著，冷冷道：“妳若有膽色，陪宋將入我刀門。”
　　杜壆面色壹變，喝道：“請客便請客，弄這些架勢欲嚇唬誰？”
　　滕戣冷冷道：“想我紀山五虎，名震荊南，當初跟著王慶那廝，已是屈才，如今好容易身得自由，除非遇見當世英雄，不然豈敢輕隨他人？若連這刀門亦不敢過，又算哪門子英雄？”
　　杜壆正待罵他，曹操忽然笑道：“滕將軍這番話，天下真正猛將，必然都感同身受。若非英雄，如何使得英雄？杜兄弟，蕭先生、許先生，且隨武某入門！”
　　當下韁繩壹抖，不慌不忙，徑自從刀門而入。
　　滕家二虎緊緊盯著他：若是常人，便是敢入此門，明晃晃大刀就在頂上，壹旦落下，武聖也反應不及，緊張之下，免不得越行越快，直至狂奔，如此壹來，雖然也能過關，卻不免折損銳氣。
　　誰知道曹操壹馬當先，卻是不慌不忙，時而停下，比壹比那些持刀兵卒的身高，甚至伸手捏壹捏人胳膊，贊不絕口道：“能練出這等精兵，不愧五虎將之名也。”
　　那刀門頗為狹窄，他慢慢吞吞而行，後面人就算害怕心急，總不好將馬去撞他，也只得跟著緩行。
　　曹操壹邊慢慢走，壹邊還開起玩笑來，回頭對杜壆道：“武某年少時吃穿有限，不曾發身大長，平日常常羨慕杜兄弟這等昂藏九尺的偉男子，如今走這刀門，才知道矮有矮的好處！”
　　杜壆臉色汗淋淋的，見曹操言笑自若，佩服之余，亦不由壯了自家膽氣，笑道：“哥哥這話從何說起？”
　　曹操指著那刀道：“妳看，似妳這般大漢，腦瓜子頂著刀刃，他若砍來，饒是驚天動地武藝，也難反應的及，武某卻有不同——”
　　將手比了比自己頭頂到刀刃尺寸：“這麽大壹截，他若砍我，我立刻拔劍，多半能及招架，這豈不正是俗話說的，天塌下來有長人頂？”
　　蕭、許在後面聽了，頓時大笑，便是那些持刀軍士，也不由笑得亂抖，嚇得杜壆叫道：“我等說話，妳等笑什麽？哎呀，滕老大滕老二妳們管不管？剛才有把刀子磨到老子的頭盔了。”
　　滕家二虎對視壹眼，都露出敬佩之色，滕戡喝道：“收刀！”
　　曹操回頭笑道：“才至半途，如何便收？”
　　滕戡瞪他壹眼，又忍不住笑道：“誰叫妳這廝講得好笑話，若是哪個兒郎笑得厲害，當真傷了妳們，豈不是莫名其妙。”
　　曹操抱拳笑道：“如此說來，多承美意！”
　　壹眾人又往前行，轉過個彎，到了壹個山谷，谷前立著二將，都生著馬壹般的大長臉，寬肩膀、粗胳膊，左邊的披散著壹頭白發，手中提柄大刀，右邊的瞎了壹眼，以皮罩蒙著，手中拈條鋼槍，兇神惡煞般看過來。
　　杜壆沖著二人道：“馬勥[jiàng]，馬勁，刀門已自過了，妳們這裏又是什麽花樣？”
　　曹操聽了名姓，再看形象，心知必然“白毛虎”、“獨眼虎”兩個，抱拳道：“在下武植，應小李先生邀約，前來赴宴，二位將軍若有章程，但請明言。”
　　那兩個笑壹笑，往身後壹指：“我這裏卻簡單，從此谷過去便是。”
　　杜壆探頭望望，谷中壹馬平川，笑道：“多承妳二位情，卻沒古怪文章。”
　　馬犟道：“那也未必！”
　　當即高喝道：“點火！”
　　頓時山谷兩側山崖上，亮起熊熊火光，大約四五十處篝火，順著山崖邊緣點起，杜壆擡頭壹看，頓時色變，罵道：“這不是欺人太甚！”
　　曹操看去，也自倒抽口冷氣，只見火光照耀處，壹顆顆數百斤大石，在懸崖邊沿晃晃悠悠，後面顯然有人在發力推動。
　　這大石，卻比那刀門更是駭人十倍，那些刀好歹掌握在人手裏，真個劈殺下來，也非全無還手之力。這石頭後面的人，卻看不見前面情形，就算無心害人，萬壹用力稍大，這般大石頭滾落下來，何等威勢？便是西楚霸王復生，也吃他砸死了。
　　曹操笑道：“貴軍入伏牛山時日不多，竟然擺成這般陣勢，可見不凡。這等精兵強將，若是錯過，天也不容我，諸位兄弟在此稍待，容武某過之。”
　　他這是怕出意外，準備獨自冒險了。
　　杜壆聽了大急：“武兄，把我老杜看作何等人？既然同來，豈有落後之理！”當下催馬便要先走，曹操壹夾馬腹，搶在前面走路，口中笑道：“是為兄失言了，既然如此，大家同來同往！”
　　後面蕭嘉穗緊隨入谷，高聲道：“痛快，痛快，若是未隨武兄麾下，蕭某如何能歷這般奇景？這正是——青山兩壁勢巍巍……”
　　許貫忠長笑接口道：“石卵千鈞動欲飛。”
　　曹操在前面笑道：“賢弟們好雅興，哈哈——惆悵只恨知己少！杜兄弟，妳不是念過幾年私塾麽？”
　　杜壆望著頭上晃悠悠的巨石，怪叫道：“念了三年私塾，打跑六位先生，識字還識幾個，若要我作詩，那真是、真是……咦？我得了也，聽我此句——莫把老子砸成灰。”
　　幾人齊聲大笑，曹操笑道：“好句好句，直抒胸臆，待有機會，必要介紹位詩友給妳。”
　　“哈哈，好壹個青山兩壁勢巍巍，石卵千鈞動欲飛，惆悵只恨知己少，小可不才，倒願接上壹句，相逢願共英雄歸。”
　　話音落出，山谷盡頭，轉出壹大片火把燈籠，為首壹個青年秀士，笑意盈盈，正是荊南紀山軍首領，“奪命書生”李懷，旁邊壹個紅臉黃須大將，便是紀山五虎中最奢遮的壹個狠人，“赤面虎”袁朗。
　　李懷深施壹禮，高聲對麾下五虎道：“爾等欲觀武公之膽色也，今卻如何？”
　　那二滕、二馬四個下馬，走到袁朗身前，齊齊抱拳：“始信‘武孟德’之名，絲毫不虛。”
　　袁朗又道：“以我觀之，便是當年真曹操，亦無有老兄這般膽氣！”
　　曹操本來喜悅的神色微微壹抽，幹聲道：“閣下不知，曹孟德……亦有非凡膽氣也，當初獨自去殺國賊董卓，實非常人所能為也……”
　　袁朗嗤之以鼻道：“兄臺是說董卓轉個身就嚇得忙忙跪下獻刀，然後壹馬直跑到天邊那回麽？”
　　曹操壹滯，饒是他這般才思敏捷之人，也不由壹時失語，好在杜壆忽然鬧了起來：“李懷，妳這個酸生，便會弄諸般花巧，旁的事倒也容妳，只是老爺好難得同人做首詩，妳怎地也要搶了去？”
　　李懷雙眼壹翻，不予理會，袁朗喝道：“大家以往都是同僚，妳這廝出乖獻醜，卻把我等也拉低了身份。呵呵，什麽‘莫把老子砸成灰’？妳那也叫詩？”
　　杜壆怒道：“妳覺得容易，妳做個來。”
　　馬犟冷冷接道：“砸妳便是糞壹堆。”
　　馬勁哈哈壹笑：“埋點土再立個碑。”
　　滕戣打個呵欠：“碑上再刻幾個字。”
　　滕戡打量著杜壆，瞪起眼道：“底下杜壆面目非。”
　　杜壆氣得目瞪口呆，曹操失笑之余，只得替他解圍：“荊南好漢，盡已在此，酆、縻幾位，緣何不見？”
　　李懷笑道：“他兩個其實和我等也非壹心。待會酒席上，看他如何言語便是，武公，請！”
　　蕭嘉穗、許貫忠對視壹眼，都放下心來，這裏的主力畢竟是李懷手下，他方才壹句“相逢願共英雄歸”，以明彰心意，那幾個客將，就算有什麽花樣，畢竟勢單力薄，自然不必懼之。
　　有分教：昂然談笑過刀門，瀟灑吟懷蕩魄魂。膽色已得五虎羨，且將烈酒滿金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