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五章 太子的困惑

　　朱元璋從張希孟這裏得到了想要的東西，自然是十分欣慰，他扭頭看到了張承天，突然道：“妳個臭小子，給咱滾過來！”
　　張承天連忙屁顛屁顛過來，“見過陛下。”
　　老朱上下打量他，隨即冷哼道：“咱聽說妳跑去脅迫太子了？還說什麽他有意逼咱退位，把他嚇得夠嗆！咱問妳，妳小子不知道太子和咱是什麽關系？妳也敢胡言亂語！”
　　張承天眼珠轉了轉，偷眼看了看老爹，突然挺起胸膛，昂然道：“臣知道陛下和太子父子情深，但臣以為，縱然是親父子，也未必是壹條心。更何況大明還在陛下手裏，勛貴諸將盡是陛下的人，不是太子的人。太子為了日後方便，打壓勛貴，汙蔑武將……甚至，甚至損毀陛下聲望，也是情理之中，臣不能不防著！”
　　“妳胡說！”
　　老朱厲聲叱問，“張承天，就憑妳這番話，咱治妳挑唆天家感情的罪，妳也逃不了！”
　　張承天心怦怦亂跳，要說不害怕，那是假的，但是就在剛剛，他和老爹的壹番談話，似乎讓張承天明白了壹些事情。
　　“陛下，父子之情，到底不同於天子和儲君之情，更不要忘了，太子手下的壹些人，他們也有自己的心思，裹挾太子，敗壞國典，日削月割，損毀大明基石，也是有的！”
　　“大膽！”這壹次朱元璋怒發沖冠，真的怒了，他黑著臉道：“太子乃是未來的皇帝，他怎麽會損壞自己的根基，這何異於自掘墳墓？”
　　張承天反而不那麽怕了，他從容道：“若是天下儲君，盡數如此，就沒有朝代更替，社稷興衰了。太子生長在太平年月，不知道立國艱辛。就像臣，原本也是不知道舉事之初，竟然有那麽縝密的軍規。以為陛下舉事之初，就是壹群烏合之眾。太子體會不到壹些東西，信重文臣，以為治國不過是下幾道旨意，舉手之勞而已！這本就和陛下不壹樣。臣不是說他有意敗壞國典，摧毀大明。只是說歷朝歷代，都有這個狀況，太子也多半不例外罷了。陛下要是因為臣說了實話，就要治罪，臣無話可說！”
　　“放屁！”朱元璋簡直氣壞了，“張承天，妳說自己無話可說，可妳說了壹籮筐！朕倒要問問妳，是什麽居心？對了，妳爹就在這裏，張先生，妳，妳怎麽看？”
　　朱元璋猛地回頭，發現張希孟竟然低垂著眼皮，仿佛睡著了似的。
　　“張先生，張先生！”
　　張希孟這才好像大夢初醒，含混道：“主公，張承天的指揮使是您任命的，臣也不知道怎麽說，壹切都看陛下定奪！”
　　“妳，妳兒子胡言亂語，妳這個當爹的不管？”
　　張希孟苦笑道：“他，他和陛下說的是國事，朝堂無父子。若是他犯了家法，臣必定嚴懲不貸！”
　　“荒唐，荒唐！”朱元璋氣得暴跳如雷，“張先生，咱算是領教了……張承天，妳的指揮使沒了！”
　　說完這話，老朱起身，氣哼哼就走。
　　“陛下慢走。”張希孟送他出來，老朱只是哼了壹聲，頭也沒回就走了。
　　等張希孟壹轉身，返回了書房，發現張承天還在，小家夥絲毫沒有因為丟官而感到沮喪，反而滿臉都是詭計得逞的笑。
　　“爹，孩兒幹得不錯吧？”
　　張希孟白了他壹眼，半晌之後，輕嘆了壹聲，“斧鑿痕跡還是太重了，回頭陛下會想清楚的，沒準他會反悔。”
　　張承天立刻道：“父親放心，我已經從中學畢業了，具備了考科舉的資格。”
　　“哦？”這句話倒是讓張希孟壹怔，“妳，妳打算直接考科舉？不去念濟民學堂？”
　　張承天嘿嘿壹笑，“我可以先考科舉，然後抽空去讀濟民學堂……這樣就能多撈三年的資歷，而且還可以順便去地方修煉，直接混朝中，我怕不是人家的對手。”
　　張希孟眉頭微皺，片刻之後，竟然大笑起來，“好啊，妳小子還真是讓為父吃了壹驚，不錯，有點天賦了。”
　　張承天嘿嘿壹笑，那叫壹個美，總算是得到了老爹的承認，不容易啊！
　　這爺倆在打什麽啞謎？
　　毫無疑問，陳迪這個案子，必須嚴懲不貸，沒有商量。
　　張承天去逼迫朱標，也是幫著朱標解套。
　　可問題是朱標到底是監國太子，如果沒有個交代，會傷損朱標威望。
　　老朱假意問罪，完全是情理之中。
　　而張承天的反應就有趣了，他壹沒有討饒，二沒有認錯，反而據理力爭，說了壹大堆的東西，弄得老朱震怒！
　　但是妳要非說張承天講錯了什麽？
　　還真沒有！
　　只不過壹直以來，朱元璋都把父子之情看得比什麽都重，甚至超過了皇家父子的慣例！
　　要知道，皇家無父子啊，玄武門那種，都算是小意思，子弒父，父殺子，甚至像劉宋、南齊這種朝代，登基之後，自滅滿門，大殺宗室的，都不在少數。
　　這就是歷代的常規操作，所以說太子會往老爹身上潑臟水，壹點都不奇怪！
　　畢竟皇帝老子的勢力，不是他的勢力，崽賣爺田不心疼。
　　只不過老朱的狀況特殊罷了，他出身寒微，又是靠著自己的力量，坐上了龍椅。他曾經失去太多，因此對父子親情格外重視，甚至不惜在盛年的時候，讓太子監國，擁有巨大的權柄。
　　所以張承天那番話，跟任何皇帝講都行，唯獨老朱不行！
　　但老朱也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所以他只是罷免了張承天的指揮使，並沒有進壹步動作。
　　這裏面最有趣的就要數張希孟，他半點沒幫張承天說話，也沒有向老朱請罪，仿佛跟他沒有關系壹樣。
　　要是張希孟願意說壹句好話，張承天也不至於丟了官位。
　　那張希孟為什麽不願意幫忙呢？
　　這裏面的玄妙也很簡單，因為此時的張承天，需要換壹個更合適的舞臺了。想要在朝中發揮點作用，可以擔任拱衛司指揮使。
　　要想發揮巨大的作用，對不起，拱衛司還是太小了。
　　甚至想要左右太子，影響朱標，為老爹留下來的東西保駕護航，就需要張承天進入朝中。
　　走官吏的正常升遷路線，以至於實現他最初的理想！
　　“爹，妳說我要多少年，才能爬上都給事中的位置？”
　　張希孟白了他壹眼，“妳還是想想怎麽通過科舉吧！我可提醒妳，針對中學生的科舉，雖然級別較低，但是由於參加考試的人員太多，幾乎是千裏挑壹！反觀禮部主持，針對高級學堂畢業生的考試，他們起點高，考試難度大，但卻只有百裏挑壹，妳小子要是翻了船，我可救不了妳！”
　　張承天嘿嘿壹笑，“爹，妳就瞧好吧！要說跟我大哥比，沒準還差點。但是這種考試，對我來說，就是小菜壹碟！”
　　張承天不是壹般的有信心，這小子確實比以前進步太多了。
　　而太師之子，主辦此案的拱衛司指揮使張承天被罷官，消息很快傳了出來。
　　應天城，永遠都不缺聰明人，即便沒什麽消息，他們也能腦補出來……比如說張承天怒劾太子，朱元璋私心回護。比如說父子之情，勝過國法，逆耳忠言，丟官罷職……人們迅速腦補出許多段子。
　　種種猜測，山呼海嘯。
　　毫無疑問，從朝野的議論，就能看得出來，張希孟擁有的號召力是何等驚人！
　　身處漩渦之中的朱標，已經沒有了太多的選擇。
　　“陳迪，當年我在妳的府裏出生，我們也算是世交……我不明白，妳為什麽要不惜損害大明的根基？妳到底在想什麽？能不能和我說實話？”
　　陳迪年近古稀，頭發斑白，被抓捕之後，更顯憔悴……他努力挺直了腰桿，良久無奈道：“殿下何必明知故問，為人父，為人祖，總要給後人留下點什麽！”
　　“留下罵名？留下貪贓枉法？”
　　陳迪突然壹震，厲聲道：“殿下，臣不曾貪贓枉法，我家中子孫也都是老實經營，所得財富，天公地道！”
　　“那妳為了傳承這些財富，就使出那麽不堪齷齪的手段嗎？”朱標突然提高了聲音。
　　陳迪眉頭緊皺，五官扭曲，他咬著牙，隨後又自嘲壹笑，“是啊，我們家不是什麽天潢貴胄，沒法天經地義……殿下要是覺得不堪齷齪，大可以殺了我們陳氏滿門！只不過我想提醒殿下，跟我壹樣想的人，可不在少數！”
　　朱標同樣咬牙切齒，“很好！不管有多少，都會嚴懲不貸，過去的交情，壹筆勾銷，妳這個老匹夫，等著治罪吧！”
　　陳迪滿心怒火，還想要說什麽，但是到底忍住了，死到臨頭，多說無益。
　　“殿下保重！”
　　下面的人把陳迪帶走，但是對於朱標來說，最後四個字，卻是意味深長，似乎陳迪的語氣當中，帶著淡淡的嘲諷譏誚。
　　他壹個階下囚，還有資格嘲諷太子嗎？
　　朱標眉頭微皺，他似乎想起了陳迪的另壹句話，他們不是天潢貴胄！
　　那誰是天潢貴胄？
　　朱標似乎就是當之無愧的第壹人！
　　有些事情，確實沒有那麽簡單……朱標沈吟良久，心中尚存許多疑團。他再三思量，終於起身，決定去老師那裏，聽聽先生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