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壹十七章 天下

　　洛邑，春秋宮、宮後苑。
　　爭奇鬥艷的奇花異草之間，年輕的少帝蒙著雙眼與壹群嬌俏的宮娥尋歡作樂，輕浮的浪蕩笑聲在此起彼伏的女子矯笑聲中異常的刺耳。
　　“哈哈哈，美人兒往哪裏跑，看不轂……”
　　少帝壹把抓住壹條手臂，另壹只手熟練的就攀著手臂往上身抓去，但入手卻只感覺像是抓了壹塊又冷又硬的石頭！
　　少帝納悶的壹把扯下雙眼上蒙著的面巾，就見壹道魁梧似鐵塔，壹臉濃密絡腮胡的雄壯人影，憤怒得身軀直顫的死死盯著自己，咬的咯咯作響的鋼牙似要壹口咬死自己。
　　周遭的宮娥們，早已匍匐於地，瑟瑟發抖的向這道雄壯身影行五體投地大禮，連開口提醒少帝都不敢！
　　而少帝見了來人，心下也同樣是“咯噔”的壹聲，荒淫過渡的蒼白面頰“唰”的壹下就紅了，雙腿還微微發顫：“侄，侄兒拜見叔父！”
　　雄壯人影壹把攥住少帝的後頸脖，像拎小雞兒壹樣的將其原地提起來，絡腮胡亂顫的怒喝道：“妳這是哪門子的龍體欠安？”
　　唾沫星子濺到了少帝的臉上，他都不敢伸手去擦，緊張得語無倫次的說道：“叔、叔父息、息怒，清晨時分，小侄確感身體不適，才未臨朝……”
　　雄壯人影怒視著少帝，狂野的大臉上分明寫著：‘妳覺得本王會信？’
　　少帝不敢直視他的雙眼，目光遊離、瑟瑟發抖的任他提著自己……
　　好壹會兒，雄壯人影才壹揮左臂大袖，頭也不回的怒喝道：“還不給本王滾下去！”
　　“唯！”
　　仍舊匍匐在地上的眾多宮娥、侍衛聽言，如蒙大赦般的撅起屁股，膝行退下。
　　待到周遭再無宮娥、侍衛之後，雄壯人影才輕輕的放下少帝，濃重的長嘆了壹口氣：“哎……”
　　這壹口氣將像是抽走了他支撐他脊梁的那股子精氣神，他挺拔似鐵塔的雄壯身形微微佝僂了些，整個人似乎壹下子就蒼老了二三十歲，壹步便從年富力強的中年人步入了耄耋之年。
　　“是不是那萬匹夫，又在妳面前數了老夫罪狀？”
　　他有氣無力的說道，那張如同豺狼虎豹壹般兇惡、狂野的大臉上，突然就沒了方才有外人在時的戾氣，反到透露出幾分睿智、祥和之意。
　　少帝卻渾然沒有看出他身上這股由內往外散發的暮氣，想也不想的矢口否認道：“絕無此事，小侄兒豈能因外臣之言疑信叔父耶？”
　　雄壯身形微微搖了搖頭，郁郁的走到壹旁擺滿珍饈美饌的食案前，大手壹揮便將食案上擺放的所有珍饈美酒都掃落在地。
　　然後不顧食案上還殘留的油脂湯汁，直接就坐了上去：“萬匹夫可以說老夫謀權篡位，禦史臺也可以說老夫謀權篡位，天下人都可以說老夫謀權篡位……獨獨妳姬傑不能信！”
　　他像是勞作得累了，坐在自家田壟上壹邊休息壹邊教導子侄如何種地的老農般，語氣緩慢而又沈重的壹句壹頓道，“這天下，不是他儒家之天下，也非是天下人之天下，而是是我姬姓人之天下！”
　　“那萬匹夫在朝堂上上竄下跳，說著些什麽‘輕徭薄賦’、‘與民生息’之類的屁話，他儒家卻扭頭就分了壹支進入那‘亂陳賊子’麾下，沆瀣壹氣、狼狽為奸！”
　　“他禦史臺日日參這個、參那個，說著些什麽‘屍位素餐’、‘為禍壹方’之類的廢話，暗地裏卻人人都拿著雍州送過來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絕口不提那嬴政身具天子氣之事！”
　　“天下人也只知暗地裏戳老夫的脊梁骨，說些什麽為長不尊、貪戀權位，暗地裏卻都在與那張氏父子眉來眼去、暗通款曲，若非他們暗中扶持，黃巾之亂何止荼毒天下……”
　　說到此處，他擡起頭看了壹眼前方的少帝，加重了語氣說道：“妳可知，當年先帝本意是循兄終弟及之先例，令老夫接掌大位的，是老夫壹再推辭，先帝才熄了此念的？”
　　少帝面色陡然壹遍，就像是突然之間，渾身上下每壹個毛孔都寫滿了慌亂。
　　他鼓起勇氣與雄壯身影對視，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雄壯身影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繼續說道：“妳又可知，當年擇儲之時，先帝原意乃是立燕王為儲君，是老夫與先帝據理力爭，大位才落到了妳這個嫡子身上？”
　　少帝內臟狂跳，隱忍了許久，終於還是沒忍住，鼓起勇氣小聲質問道：“叔父此言何意？”
　　“老夫此言無意！”
　　雄壯身影再次嘆了壹口氣，有些疲憊的支起壹只手撐住額頭：“老夫只是想告訴妳，老夫若想謀權篡位，無須等到今時今日，兩年前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執掌大位，即便是今時今日，老夫若想謀權篡位，僅憑朝堂上那幾塊不濟事的老匹夫，也阻攔不了老夫的步伐！”
　　少帝臉色終於變了，憤怒的低喝道：“魏王慎言！”
　　雄壯身影輕輕的“呵”了壹聲，面色不變的繼續說道：“老夫只是想告訴妳，早在四十年前就曾有大巫上書先帝，言王朝氣數有變、九州有易主之憂，自四十年前始，先帝便不斷擢升宗室子弟出任各州州牧，並令我這個王弟出任太尉之職，掌管天下兵馬大權……為的便是應對今時今日之糜爛局勢。”
　　“如今天下局勢如何，想來也不必老夫再過多贅敘，妳若願抖擻精神、執掌乾坤，那妳便肩負起帝王之責，遠小人而任賢能，老夫與妳諸位叔伯自會竭盡全力助妳坐穩江山社稷！”
　　“若妳無意執掌乾坤、只想做個快活天子，那妳就不要再擋老夫的路，這江山社稷，不是妳壹人的，而是老祖宗給咱家傳下來，妳不想當這個家，我們還想守著這份兒家業，以期兒孫也能繼續公侯萬代……”
　　“這些話，是老夫對自家子侄最後的壹方推心置腹之言。”
　　“往後，陛下就不再有魏王叔父，只有下臣太尉。”
　　說完，他起身從懷裏掏出壹卷赤色錦帛，雙手托著壹揖到底道：“老臣姬烈，再請發兵討伐僭越稱王之賊逆陳勝、圍剿漢廷亂黨，肅清寰宇、威懾群賊！”
　　少帝臉色陰晴不定的看著眼前這壹卷錦帛，腦海中萬相分析天下大勢‘首重太平妖道、其次漢廷逆賊，主次不分、天下難安’之言，與方才雄壯身影那‘人皆有私、王者自持’的之論，不斷激烈交鋒。
　　最終，他還是認同了雄壯身影的觀點。
　　畢竟，天下的確是他們姬姓人之天下……
　　“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