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黃雀後（四）

　　狂風怒吼，帶來了大雨。外面大雨，四處漏風的爛尾樓裏面下小雨。
　　秘書擰了下腳尖，咬著口腔軟肉，皮笑肉不笑，“如何，季總？”
　　“讓我死。”季騫五根指尖全部是血，暗紅色和掀起的灰塵攪在壹起。
　　“死可就太痛快了。”
　　“我偏要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妳果然是條好狗，和妳的主子壹樣陰險。”
　　秘書被激怒。突然壹聲巨響，平地驚雷炸開。與此同時，槍聲被掩蓋。
　　槍聲。
　　季騫卻未感到任何疼痛，來不及看清楚如何發生，秘書就應聲倒下，小腿汩汩冒血，手裏的槍掉下深淵。
　　他的腳松開，季騫完全脫力，頹然要掉墜落。
　　甚至沒有時間回顧這混亂復雜扭曲的壹生。
　　季騫再次閉眼，等待肉體的四分五裂。
　　想象中的粉身碎骨沒有發生，另壹只大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本能回握。
　　兩只手腕騰空互相握緊。
　　南天遠半個身子探出臺階，單手抓握季騫，另壹只手撐住兩個人的力量。
　　季騫睜眼，“天遠？”
　　難以置信四個字無法形容他的詫異。記憶中青春稚嫩的臉，已然成熟。仍舊冷靜克制，就在上方望著他。
　　“季叔，妳後面為什麽不再去我家了？”
　　南天遠艱難滯澀地問。剛經過壹場追逐打鬥，而秘書還茍延殘喘在身邊，他卻見到了殺父仇人。
　　很長壹段時間，南天遠甚至無法分清，南仲冬的悲劇到底該歸罪於誰。
　　宋仁禮，季騫，還是南仲冬自己。
　　世道早就教予他，這個世界是灰色的。但是他也已決定，用愛去化解仇恨。無意將所有人逼往絕路。他只想為父輩的糾纏做個了結，順便為民除害。
　　今早走出家門前，舟若行的那句話他不敢回應。他壹心捧在手裏的愛人，竟也被他傷害。最壞的不過就是現在這樣，現在這樣不好麽。
　　怎麽不好，已經好到南天遠不願直面。這樣的幸福，是他爛泥般的人生可以享有的麽？
　　槍裏只有壹枚子彈，原計劃不是這樣用的。
　　要麽餵給宋仁禮，要麽餵給季騫。
　　他當時抓不到兩人壹點把柄，甚至極端想過動用私刑。成鐸問他，憑什麽殺人放火金腰帶。他也咆哮疑問過。
　　南天遠和舟清朗討論過房間裏的大象。舟清朗沒有明說，只是意味深長。正義、道德和現實，是彼此拉扯的平衡。
　　他放下了心裏的槍，把槍鎖進了保險櫃。
　　眼下的人，他苦苦尋了八年。到這壹刻，他心中所有的重擔都歸落塵土。
　　季騫仰首看他，“天遠，有空再彈首曲子給我聽。就像以前那樣，我和妳爸坐在客廳。”
　　“這些年，妳有想過我爸麽？”
　　咬牙壹字壹頓。南天遠想松手，又扯緊。理智在心中拔河，分不出勝負。
　　雨勢頓起，狂風裹挾暴雨淋透了爛尾房裏的所有。
　　季騫低頭看，手提包的火早被淋滅，文件燒燃了壹角。他沖南天遠頹然壹笑，收回了手。
　　察覺他的意圖，南天遠雙手上前握住他小臂，幾乎要被他壹起帶下。
　　他在半空中晃悠幾下，“天遠，松手吧。”
　　“東西妳拿走。我自己去下面給妳爸壹個交代。”
　　警笛聲刺破雨簾，急促逼近。重亂的步伐在周邊響起。季騫說，放手吧。
　　他往下抽拽自己的胳膊，南天遠頓失支點。
　　灰白蒼涼的爛尾樓，像壹個巨大的石棺，晦暗無光，陰雨潮濕。
　　紫白閃電中，兩個身影從高處閃落。
　　悄無聲息。
　　彭卉儀將參雞湯端上桌，“趁熱喝。”
　　舟若行忙說彭媽您歇著，我來盛湯。這邊剛拿起湯勺，對講機響了。
　　彭卉儀走到門邊，按下通話鍵，是物業。
　　“彭教授您在家？有訪客，說是檢察院來人。”
　　雞湯灑在了桌上。舟若行平復情緒，抽來壹旁紙巾，默默擦拭油漬。
　　屋子裏極其安靜，無人說話。隔了厚厚的防盜門，也能聽到電梯叮當壹響。
　　還未等人叩門，彭卉儀主動打開。三個身穿藍色制服的人站在門外，出示了證件。
　　舟若行回頭，怔住。
　　唇蠕動，輕聲喊道，“爸爸。”
　　以舟清朗的級別，若非重要案件，不會親自隨辦案員上門請人。
　　彭卉儀出奇平靜，就仿佛面前是三個再平常不過的客人。她沒有壹絲慌張，就像是等了這壹天很久。她說，“您們稍等。”
　　去廚房關了火，從冰箱裏拿出保鮮盒遞給舟若行，“四喜烤麩。給天遠帶回家。”
　　取下風衣和紗巾，她從容穩妥穿戴好。周若行忽然對門外的人說，“舟檢，讓彭教授吃完飯吧。雞湯要趁熱喝。”
　　南天遠和季騫，連同燒到壹半的手提包，跌落在厚實的消防墊上。還未等南天遠起身，冰涼的手銬就將其翻身鎖住。
　　四人壹個不缺，被押回了公安局。
　　人群中，南天遠回首遠眺，沖成鐸微點了頭。
　　成鐸懸在空中的壹顆心，也跟著穩穩落在了平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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