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來時路

　　早起洗漱下樓，南仲冬已經出門。南天遠在餐桌上發現了壹個信封。不薄不厚的幾張現金，再摸，什麽東西硌手。他倒出來，是壹把鑰匙。南仲冬在信封背面簡短寫了個地址，加上壹句話：今天以後，不要再回這裏。
　　他從未去過這個地址，何談不要“再回”這裏？南天遠馬上打給南仲冬，關機。
　　很少坐公交，從不知這壹路上如此擁擠。半路突然闖來壹只野貓，司機急剎車，半車人驚呼暗罵，向前倒。南天遠身邊壹個瘦弱男生被甩在別人身上，抓不到扶手，腳跟不穩要摔倒，他伸手抓住他書包，將他提起來。
　　他太輕了，南天遠比他高半頭，真的差點將他拎得兩腳離地。
　　眼鏡被擠掉，成鐸面前壹片模糊。蹲下，在混亂的鞋子間胡亂去摸，差點被踩到手指。南天遠拽起他，拾起眼鏡塞進他手裏。
　　連聲道謝，戴好眼鏡，才看清眼前人。是高三人氣很高的學長，模樣俊朗，不愛笑。白色連帽衛衣外面套著藍白校服，淡淡薄荷香，人也顯得越發冷清。
　　“謝謝南學長。”
　　“不謝。”南天遠瞥他眼，“扶穩了。”
　　想到南仲冬留下的信封，很少分心的南天遠在課堂上溜號了。他伸進書包，想從底層把信封再翻出來，卻觸碰到那個紅絲絨小盒。指尖過電般縮回。他輕咳，問舟若行，“金祁路在哪妳知道麽？”
　　舟若行聽到他在身後小聲問她，把鋼筆蓋上，回身點頭，“沒去過，但我爸辦案去過那。聽說臟亂差齊全，晚上都不敢壹個人走的。”
　　“辦案？妳爸是警察麽？”
　　“不是，檢察官。”
　　他將垂下的壹縷調皮的長發撈起，別在她耳後，“黑眼圈這麽重，熬夜了？”
　　“還不是挨千刀的數學和物理作業。”舟若行任命搖頭。當初高考後，她大玩特玩壹個假期，發誓要將折磨她三年的知識全部清空，忘掉，徹底忘掉。
　　誓言成真，她真的忘得很徹底。自從意識到短時期內無法回去，她必須面對再來壹次的高考，惶惶不安幾日後，她唯有接受命運荒誕的安排。之前看爽文，評論區熱火朝天討論穿越回去要帶什麽，買房，彩票，都是基本操作。千算萬算，想不到高考試題竟成了她的剛需。
　　可是八年過去了，她真的記不清高考題到底是什麽了。
　　“哪不會，壹模前我再幫妳劃重點。”
　　“怎麽說，翻開書馬冬梅，合上書什麽冬梅，壹寫題就是馬什麽梅。”
　　南天遠皺眉，“什麽？”
　　“沒什麽。”舟若行胸悶，狠狠吐壹口濁氣，無精打采轉過去。
　　下了晚修，已經十點。南天遠習慣性想打車，不知怎地，腦中閃過幾幀，包括那幾張現金。轉而決定和穆雋坐末班公交回家。
　　夜晚的小區，樹高草深，綠化蔥蔥郁郁，路燈亮在腳下，沿著青石板小徑通往壹個個緊閉的大門。
　　偶爾壹聲狗吠，夾雜主人的呵斥聲。又或是哪家的琴童在練琴，不熟練的琴聲從窗縫傾瀉。南天遠遠看，自家窗戶壹片漆黑，沒有燈火。
　　走近，卻越發觸目驚心。紅色油漆噴灑在大門，墻壁，窗戶上。花園被踐踏壹片狼藉，植被甚至連根拔起。他跑上臺階，鑰匙卻怎麽都插不進去鎖眼。
　　他換了幾個角度，才意識到，門鎖被換掉了。他奮力搖晃大門，拍打，喊，爸，爸妳在麽？
　　電話那頭仍舊是關機，南天遠前後院繞壹整圈，透過窗戶往裏看，屋子裏已經人去樓空。什麽家具都沒有，連那架鋼琴也不見蹤影。
　　他踢起腳邊壹塊石頭，砸向玻璃。毫不在乎刺在皮膚上的銳利，他從殘破的窗框爬進去，跌落在冰涼大理石地面。
　　這……是他家麽。
　　空曠，死寂。
　　廚房是破碎壹地的瓷片，壹樓和二樓的臥室空無壹物，他跑上三樓，木樓梯吱呀作響。閣樓是南仲冬的茶室，矮櫃東倒西歪，其中曾經收藏古茶，而今徒留壹層灰塵。
　　茶臺被掀翻，陶器茶寵茶具支離破碎。
　　這是個沒有星光的夜晚，南天遠將手機貼在耳邊，任憑女聲不斷提醒他對方已關機。他站在壹片破敗中，雙腿顫抖，卻努力讓自己站住。穩了良久，他才試圖邁開第壹步，踢到什麽東西，在腳邊滾了壹圈。
　　是壹枚半身白玉釋迦坐像。曾經，居於南仲冬茶臺上，陪他品茗。
　　耳邊的提示音也消失了，手機沒電。南天遠抱緊白玉佛，讀懂了信封後面那句話。南仲冬說不要再回這裏，指的是這個家。
　　南天遠瘋了壹般，翻遍家裏每壹個角落，爸，爸妳在哪？爸！他跪在南仲冬的臥室中央，企圖尋找父親殘留的味道，卻被灰塵嗆到猛咳。
　　“爸！”他額頭觸地，鼻涕和眼淚與地板上的灰塵攪在壹起。恍恍中，南仲冬仍舊坐在沙發上，說，“天遠，彈首曲子給我聽。”
　　金祁路那處老破小，租金便宜，他算了算，靠信封裏的錢，還能挺壹陣子。
　　搬來不過壹周，南天遠每天都堅持給南仲冬打電話，仍舊是萬年不變的關機。他執拗不肯踏入派出所報案，仿佛只要堅持不報人口失蹤，南仲冬就壹定會回來。
　　他相信他，這是父子之間的默契。以往他也有壹走十幾天的時候，每次都會平安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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