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她在笑

　　人間四月，春暖花開。
　　白露在自家的茶室頂樓飲茶。
　　她推開窗戶，望向身下。
　　有暖風掠過，沿著寧河河面，拂動滿城春柳。
　　長野的古城裏柳絮紛飛，這是壹個好時節，只不過梅雨較多，路上行人大多會拎著壹把“油紙傘”——
　　這些年科技發展速度越來越快，有些受到消費者喜歡的日用品，反而是“復古”的老款。
　　這今年才開始流行的爆款“油紙傘”，樣子看起來雖是寒酸。
　　可實際上用起來，卻頗為有趣。
　　只要開傘，便有幾個功能，可供主人隨意選用，油紙可以驟然透明，也可與AI聯動，根據雨勢降落的大小，雨點砸落的輕重緩急，自動繪出壹張水墨畫來。
　　若是小雨輕點，那麽傘上畫面，便是徐徐鋪展，如湖面漣漪，乍起緩落。
　　若是疾風驟雨，便可看見壹副濃墨重彩的江水奔湧之圖。
　　清晨這壹會，雪禁城上空，倒還算是“風和日麗”。
　　到了午後，便有陰雲來襲。
　　風卷柳絮，飄蕩過河。
　　街巷中多了壹柄又壹柄撐開的“油紙傘”，驟雨落下，在這古色古香的小城街面，濺開壹朵壹朵的黑白水墨畫。
　　“倒是壹副好景色。”
　　白露輕聲開口，道：“就是冷清了些。”
　　她在宗堂裏閱卷讀書，已壹年有余。
　　平日裏足不出戶，不聞窗外之事，這些日子靜極思動……可沒想到，長野城前所未有的安寧。
　　這裏可是長野。
　　打她出生以來，就沒見過這麽太平的景象。
　　顧家合流之後，新舊兩派之爭不再延續，江北議會的內鬥都少了許多，那位老爺子鐵血手腕，正在清除顧陸深留下的心腹余孽……而顧家少主也終日奔波，不見身影。
　　除此以外。
　　李青穗這個小丫頭在高天扶持之下，順利當上了“臨時家主”，由於年齡不夠，李氏家主的頭銜之前，還需要再加壹個“臨時”二字……只不過如今李氏長老會已被馴服，摘去“臨時”二字，便只是時間問題，最多再等三年，這小姑娘就是掌權長野的五大家領袖之壹。
　　宮穆兩家，則是重歸於好。
　　宮紫和穆雅已經順利訂婚，只不過這兩位並不急著舉辦婚禮，所以宮穆兩家最近這些日子，也沒鬧出什麽動靜。
　　至於白家……
　　更沒什麽好說的。
　　老祖宗成為“鬥戰神座”，是近百年來的最大事件。
　　可偏偏白家是五大家中最安靜的，沒有之壹。
　　白家，自古以來，就是長野的秩序防線，白術先生成為神座之後，東洲瀕臨破碎的最後壹道防線，頓時變得固若金湯。
　　雖然這樣也挺好。
　　可……不爭不搶，不打不鬧，安安靜靜只剩滿城風絮的長野，還是自己印象中的長野嗎？
　　白露喝著茶，輕輕嘆了口氣。
　　每年壹度的新人戰剛剛結束，想等長野熱鬧起來，恐怕還要再等壹年。
　　她看著茶杯中映出的倒影，忍不住想。
　　如今長野如此安靜，或許是因為……少了壹個家夥的原因？
　　顧慎。
　　這個名字壹出現，白露便連忙搖頭，否決了這個荒唐的念頭。
　　自己怎麽會有如此好笑的想法？
　　這個家夥，能在長野悶頭靜修壹整年不出門。
　　長野熱不熱鬧，與他又有何幹？
　　只是……
　　有些人，不需要出門，便是世界的中心，所有人，所有事情，仿佛都在圍繞著這種人旋轉。
　　顧慎去北洲之後，東洲五大家，便時刻關註著北洲那邊的消息。
　　北部邊陲塞外的“迷宮任務”。
　　牯堡要塞的“風暴阻擊戰”。
　　以及多魯河災境的“重啟”！
　　還有其他瑣碎消息……譬如賜福之子的死，北洲皇室和光明城聯姻的破裂……
　　白露閑坐茶樓的這些日子，每日都會看看北洲發生了什麽，事實就是，自從顧慎去了北洲之後，北洲就開始變得熱鬧起來了。
　　她只能承認，顧慎是壹個“具有魔力”的家夥。
　　“算算日子……姓顧的，也該回來了，總不會真準備在北洲當大公爵吧？”
　　白露望著窗外，壹陣無聊，數著從檐下垂落的雨滴，忽然有些惱怒。
　　這個討人厭的家夥，為什麽老是出現在自己腦海裏。
　　壹定是寧河河底的那位褚姑娘太好看，平日裏自己見不到，只有顧慎來了，她才能蹭著機會多看兩眼。
　　嗯。
　　壹定是這樣的！
　　心底暗暗念叨著，白露雙眼忽然發光。
　　她在茶樓不遠處的小巷裏，看到了壹道熟悉身影。
　　“餵，沈離！”
　　白露壹拍茶桌，翻身而下。
　　後者聽到聲音，毫不猶豫，撒丫子就跑。
　　只不過白露早就準備。
　　她開口之時，精神力便裹挾著荊棘之夢鋪展開來……
　　小鐵人跑了兩步，看到狹窄小巷的盡頭院墻，忽然盛開了壹朵又壹朵的巨大黑色花苞，立刻放棄掙紮。
　　他知道自己這是入夢了，只能回身無奈道：“我說姑奶奶，妳眼睛可真刁啊。”
　　在長野，誰遇到白露，都會覺得頭疼。
　　“妳平白無故跑什麽，我又不會扒了妳的皮。”
　　白露沒好氣道：“更何況，妳如今是我老師刻意囑咐過，要好好招待的‘座上貴賓’，妳還擔心我欺負妳不成？”
　　這也是白露近些日子最郁悶的壹點。
　　好不容易出關壹趟，長野五大家都各有繁忙瑣事，長野無趣，她只能給自己找點樂子，第壹個想到的就是動手切磋，可偏偏沈離身份變了。
　　山先生千叮嚀萬囑咐，不可有人對沈離無禮。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大部分人都猜得到，山先生的態度轉變，是從陵園風波之後的，想必……是那位“冥王”對大審判長留了話，要刻意關照沈離。
　　於是，白露的最後壹點樂趣，也就此破滅。
　　她叉腰而立，背抵沈離唯壹退路的小巷壁面，笑瞇瞇道：“沈兄，別擔心，我就是想問問，顧慎什麽時候回來？”
　　長野城裏，沈離和顧慎聯系最是熟絡。
　　先前閉關清修的那壹年，白露就算每日閱卷，也能頻繁聽到族人們在路過宗堂時的壹些討論。
　　什麽顧家春雨觀十分熱鬧。
　　什麽顧慎今日又打鐵了。
　　說得好聽，叫顧慎打鐵，說得難聽……那就是沈離挨揍！
　　這兩人的關系，都是壹拳壹腳打出來的，先前整個長野都赫赫有名的武癡沈離，自從在顧慎的春雨觀挨打之後，就沒怎麽登門挑戰過其他超凡者了……
　　這兩人的關系，真的很鐵。
　　沈離撇了撇嘴，道：“我警告妳，妳可別打顧兄主意，他和褚姑娘天造地設的壹對，妳沒戲的。”
　　“呸！”
　　白露下意識唾了壹口，怒道：“誰要打他主意？本小姐可對他沒興趣！”
　　“噢……”
　　沈離恍然大悟，他摩挲下巴，認真道：“我知道了……是不是最近長野太安靜了，妳盼著顧兄回來，整點大動靜？”
　　白露低聲咳嗽了壹下，略有收斂的點了點頭。
　　“白大小姐啊，原來妳是太閑了，閑得慌。”
　　沈離指了指北邊，認真建議道：“我聽說苔原那邊的監獄破了壹個大窟窿，長野正調人呢，如果您老實在閑得慌，不如就去補窟窿吧。”
　　白露聞言，鳳眸湧上壹抹怒色。
　　她擡手壹握，壹柄小鞭瞬間浮現，長長鞭身在空中啪嗒壹下，炸出清脆爆響！
　　“剛剛只是開個玩笑——”
　　看見鞭子，沈離變臉比翻書還快，連忙坦白道：“咳咳，根據我的‘可靠消息’，顧兄今日落地長野，現在就在北邊，我剛剛這是忙著接他呢。”
　　這麽大的事情，自己怎麽不知道……白露皺起眉頭，細細琢磨：“可靠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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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野北部。
　　壹艘源能艇緩緩落下。
　　艙門打開，雲梯垂落。
　　這座飛艇之中，只有兩人。
　　阿旒爾柔聲開口：“小顧先生，前方禁行，我就只能送妳到這了。”
　　去時是她，來時也是她。
　　能讓這位女皇使徒相接，便已是北洲中央城的最高禮儀。
　　顧慎離開前，行了壹禮。
　　誠懇道：“這些日子，多謝北洲款待。”
　　源能艇的四周，灰塵飛揚，被阿旒爾的能力所影響，凝結成冰。
　　飛艇懸空，緩緩離開。
　　整個世界，變得安靜起來。
　　顧慎獨自壹人，站在長野北部的荒蕪土原之上，他沒帶什麽行囊，臨別之時，北洲諸將所送的禮物，都被收入了凈土領域之中。
　　顧慎看著遠方那隱於塵煙之中的城市輪廓，心中升起了壹股難以言明的復雜感慨……在北洲之行，雖然只有數十天，可再看到雪禁城，卻難免有種“壹晃多年”的錯覺。
　　中央城的建築，都是懸空飛升。
　　此刻……腳踏實地的感覺，真讓人安心。
　　他向前走了兩步，忽然壹怔。
　　他在城墻之上，看到了白沈。
　　這是在迎接自己？
　　不……白沈負責【風瞳】監控，此刻來到了這裏，應是為了公事公辦，阿旒爾抵達長野，他需要密切監管這位使徒的壹舉壹動。
　　可接下來，大風刮過。
　　塵煙的那壹邊，出現了好幾道熟悉的身影。
　　宮紫，穆雅，穆南，李青穗，高天，沈離，白露……
　　這些都是自己在雪禁城的“老朋友”。
　　這些人，此刻安靜地站在城門口，臉上均是帶著淡淡的笑意。
　　他們的等候，出乎顧慎的意料。
　　自己搭乘阿旒爾飛艇，返回長野的消息……沒跟任何人說，他本想壹個人悄悄地走，悄悄地回，揮壹揮衣袖，不帶走任何壹片雲彩。
　　看到這壹幕，顧慎忍不住笑了。
　　這些家夥們啊……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心底其實有些困惑。
　　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天衣無縫，他們是怎麽知道的？
　　而下壹刻，顧慎就明白了為什麽。
　　塵煙徹底散去。
　　他看到了人群最中間，那位紅衣白裙的天仙姑娘。
　　她在對自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