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惡魔

　　“臣妾叩謝太後隆恩。”壹個女人五體投地地跪伏在地上。她正是內殿直都指揮使杜成貴的姐姐杜美人。
　　符金盞壹臉微笑，款款親手扶起她，只見壹張白皙的圓臉，五官生得很不錯，大概才二十多歲的年紀。符金盞道：“杜妹正是好年紀，把妳送到冷宮虛度年華太可惜了。那地方的日子很無趣，發生任何事都沒人管。我便專門叫曹泰悄悄把妳接出來。”
　　杜美人的眼淚頓時就流了下來，哽咽道：“太後壹直都很關照我，現在又讓我做皇帝的義母，大恩大德不知如何才能回報！我願為奴為婢服侍太後。”
　　“好了，本來是高興的事，妳哭哭啼啼的弄得我心裏也難受。”符金盞好言寬慰道，“令尊忠心耿耿，為太祖不惜性命。杜家後人也忠勇可嘉，我豈能薄待了？”
　　杜美人立刻說道：“我弟深受朝廷大恩，他又是我照顧大的，很聽我的話。若他有半點忤逆太後的意思，我便打斷他的腿……”
　　符金盞笑道：“我看杜成貴本來也是很有教養的好兒郎，妳就放心他罷。”
　　就在這時宮女端茶進來，杜美人忙走上去，輕聲道：“我來。”
　　符金盞漂亮的彎彎眼睛露出笑意，充耳不聞，拿起桌案上的壹份奏章又讀了壹遍。李煜的奏疏，請旨周朝庇護他；稱他將來若做國主，便以江南國主的名義認大周為宗主，壹次進貢財物壹百二十萬貫、今後每年進貢八十萬貫……
　　“聽說周娥皇善舞，哀家請她到宮中獻舞。”符金盞喃喃道，提起朱筆寫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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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憲很快被接到了皇城南部的禮館，見到李煜。
　　周憲忙問：“朝廷答復了夫君的上奏麽？”李煜把奏章遞過來，說道：“不置可否，只讓娥皇進宮獻舞，不知是何用意……”
　　“應該是暗中試探夫君的恭順態度。”周憲輕聲道，“也算是壹種羞辱！夫君是南唐國貴胄，卻要讓妻子為周朝太後跳舞，並不是有臉面的事。”
　　李煜沈吟道：“寄人籬下，受點氣也就罷了。只怕不止是跳舞。”
　　周憲壹聽想起了那天的事，忙道：“周朝先帝駕崩，現在的國君是個幾歲的小孩，後宮沒有男子的。”
　　李煜道：“太後可以召大臣進宮……比如她的妹夫郭紹。”
　　周憲聽到這裏心裏“砰砰”直跳，腿都嚇軟了，咬著牙才忍住沒表現出可疑的舉動。她沈吟片刻道：“應該不會了……”
　　“妳怎麽知道？”李煜皺眉道。
　　周憲好言道：“那郭……郭紹是太後的妹夫，哪能做這等事？”她見李煜面有痛苦之色，當下便小聲道，“要不……咱們不去了？”
　　“以前見都見不到太後。”李煜艱難地咬牙道，“去還是要去，不能不去。妳準備壹番，下午就要進宮。”
　　周憲入內室，隨意挑了平時在南唐國熟悉的壹支舞，準備衣裳。尋思郭紹已經得逞，看起來也是個有誠意的人，不會言而無信繼續糾纏的吧？當下回憶了壹遍那夜郭紹的為人，當下認為此事應該只是太後想壓服李煜，故意羞辱他。
　　為什麽又提到了郭紹？周憲想忘掉這個人，再也不要見到他！但腦海裏卻浮現出了無數的細節，他的嘴唇和手指在肌膚上的每壹種溫度、每壹寸觸覺，都非常深刻，周憲頓時覺得臉非常燙。
　　她把手裏的舞衣放回箱子裏，軟軟地坐回椅子上，長籲壹口氣才發現裙子裏非常不舒服，很想先洗個澡。但眼下時間來不及了，只有換壹件小衣。
　　周憲默默地對自己說：他是惡魔！他會摧毀我的自尊、高貴的身份、優渥的生活！我是南唐國的貴族，王室的妃子，在東京異鄉，我還有什麽，算什麽人？我會墮落深淵！忘掉他，遠離他！
　　耳邊仿佛立刻響起了壹個低沈、有力的聲音：佳人不應該被傷害，我懷著無比仰慕的心疼惜妳，不要怕，我慢慢的、會非常非常溫柔，放松，不必緊張的……
　　周憲突然捂著耳朵，輕咬著貝齒，幾乎要發出聲音來：周朝是個經歷了無數動亂的國家，十年就改朝換代壹次，無數的廝殺和兵變！這裏是暴力動蕩邪惡之地，這裏的人都是只懂弱肉強食的邪惡野蠻之人！他就是個武夫，是個劊子手！我唾棄他，厭惡他的壹切！
　　可周憲仿佛聞到了壹股清淡又深入心扉的氣味，幹凈而好聞，仿佛印在了她的心底，揮之不去，縈繞盤旋……那清澈帶著憐憫的目光，像壹把刷子在撫摸她顫抖又膽怯的靈魂。
　　她狠下心來，使勁搖頭：只見過壹面的人罷了，無非就是肉欲。我是壹個知書達理的貴族，人是有情感的、有智慧的，不是野獸，不是為了壹點欲望而活。
　　況且，壹個武夫怎麽和才華橫溢的李煜相提並論？周憲堅定地認為自己是重情重義的女子，馬上回憶了壹遍與李煜的情意和誓言。
　　就在這時，李煜忽然走進來了，看到周憲坐在椅子上發呆，便道：“娥皇妳在作甚，快點罷。現在是我們有求於人，不能遲到。”
　　周憲走上去，使勁摟住李煜的腰，哽咽道：“夫君，要不不去了？”
　　“女人變臉比天還快，不是說好了，妳怎麽了？”李煜忙問。
　　周憲顫聲道：“我剛剛回想我們說過的海誓山盟……現在，只有夫君的真心，才能叫我熬下去了。妳說過的話，生同衾死同穴，都是發自肺腑的罷？”
　　李煜道：“當然，我對娥皇的情意，妳根本不用懷疑。我都現在這樣了，連人倫都不能……難道還會變心？”
　　周憲道：“沒關系的，我又不是淫賤的婦人，我只在乎夫君對我的情義。”
　　“那別胡思亂想了，過了這道難關，我也許能做南唐國主，將來壹定加倍寵愛妳，讓妳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李煜溫柔地拍著她的後背。
　　周憲長籲壹口氣，破涕為笑：“能有夫君全心疼愛我真好……我會幫妳，不會得罪太後。”
　　二人收拾了壹通等著，然後就聽到稟報，周廷接待的官員到了。李煜端正了壹下帽子攜妻子上馬車，出得禮館。
　　他從馬車上下來欲與接待的官員見面，頓時只見壹列列鐵甲馬步軍列陣在外，李煜心下壹怔。壹匹高頭大馬上壹個五官端正的年輕武將彎腰抱拳道：“末將內殿直都指揮使杜成貴，奉旨護送南唐國貴客入宮覲見。”
　　李煜忙儒雅地拱手回禮：“謝太後聖恩。”
　　“為南唐國六公子開道！”杜成貴喝了壹聲，“請！”
　　靠近門口的壹個高猛大漢“唰”地拔出劍來，兩列整齊的鐵甲大漢隨之轉過身來，“喀！”地壹聲，舉起櫻槍面對道路，壹動也不動。
　　李煜猛地被嚇了壹跳，聽到充滿力量的腳步聲肩膀微微壹顫。
　　氣氛頓時變得充滿了威脅和暴力，周憲輕輕挑開車簾，窺視外面的場面，只見壹個個軍漢如鐵駐立，全是精兵猛漢。這等陣仗好像在炫耀武力壹般，她也意識到南唐國不能輕易與大周為敵。
　　待李煜上車來，壹行人前後被精兵護衛，安全地進了皇城大門。內外禁兵肅穆莊重，完全不像是剛發生了動亂的樣子。檢查印信軍令的武將十分規矩，兩邊分腿挺立的將士昂首挺胸，隊伍整齊嚴密。
　　“宣，南唐國使臣李煜等覲見！”壹個聲音長聲喊道。
　　周憲帶著帷帽，由李煜扶著下了馬車。她擡頭壹看，寬闊而霸氣的大殿聳立在雲端，單調、霸氣的建築，比南唐國的宮城宏大得多，但顯得有些呆板枯燥。周圍連花花草草都沒有，唯壹有幾棵樹也是光禿禿的。
　　果然是個暴力的國家，根本不講究文化，只崇尚武力和宏大。
　　二人在宦官的帶引下，沒有進正殿，卻從甬道直接進了金祥殿後殿。終於進了壹間寬敞的宮殿，周憲把帷帽取下來，跟在李煜的身後走了進去。
　　只見上位垂著壹道簾子，壹個人隱隱坐在裏面；簾子後面是壹面巨大的屏風，前面有個木臺子。兩邊的宮人畢恭畢敬。
　　李煜先跪伏在地上，周憲跟著跪拜。沒法子，南唐國稱臣，大周是宗主國，太後現在就相當於天下人之共主。
　　“臣李煜叩見太後，太後聖壽無疆。”周憲跟著李煜壹起拜見。
　　簾子的人道：“平身，賜坐。”
　　周憲聽到了壹個十分婉轉清幽的聲音，只覺得周朝太後年紀不大，而且極可能是個美人。據周憲的經驗，聲音好聽的女人不壹定長得美貌，但口氣和氣度能表現出其自我認可度。太後肯定很美，才會如此自信，霸氣的口吻中帶著壹股說不出的風情。
　　周憲心道：就算妳權勢大又美貌又如何，還不是年紀輕輕就守寡了，我至少還有人疼愛。
　　這麽壹想，她心裏稍稍平衡了壹點，沒覺得自己比不上周朝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