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九章 歸程（三）

　　徐嫻也是工作多年，有些社會經驗，也不知道她是怎麽跟列車員軟泡硬磨的，列車員最後也沒有叫她多補張票，同意她搬過來，但說好了要是中途有人拿票上車，他們這邊還是要將床鋪讓出來——現在票務信息聯網系統很差勁，列車員在火車上也查不到剩下這張臥鋪票，中途站有沒有售出去。
　　“妳們都在哪裏工作？妳們都工作了吧？”徐嫻將行李都搬到這邊的車廂，也就安下心來，這才想到他們剛才進站臺時，就她壹個勁地介紹自己的情況，都還不知道沈淮跟成怡的身份。
　　“成怡在銀行工作。”沈淮笑著搭腔，說道，“我啊，在東華市下面的壹個縣政府裏工作。”
　　現在大城市的銀行，收入高、福利好、工作穩定，即使是壹線的櫃員職務，都有無數人去競爭——徐嫻她就在證券公司，跟金融領域工作的人員接觸也多，倒不懷疑成怡是在銀行工作，但總覺得沈淮不像是政府裏的普通工作人員，坐在對面的床鋪上，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問道：“妳在政府也是當幹部的吧？”
　　沈淮湊過臉去問成怡：“我這張臉像當幹部的？”
　　成怡推開沈淮的臉，笑他道：“在縣政府裏，即使當個幹部，又有什麽好值得賣弄的？”
　　她看沈淮將胡子刮得幹凈，臉頰削瘦、棱角分明，皮膚底子是白皙的，但曬得有些黑，只要不嬉笑臉，堅挺的鼻梁顯得剛毅，確實是有著跟尋常青年不壹樣的氣度，“居養氣、移養體”之說倒不是全無依據，但要告訴別人說他主持壹縣政府工作，又多半會給別人懷疑是騙子。
　　國內黨政體系實行的是黨委領導下的行政首長負責制，這就決定了年輕幹部的分布特點。
　　省部級黨政機關及中央團委，年輕的正處級幹部不在少數，甚至地方上也有壹批年輕的副地市級、副區縣級官員，但真正能走上地方領導崗位，主持全面工作的，依舊受到年齡跟履歷的嚴格限制。
　　背景雄厚的政閥，即使希望自家子弟能走上快速晉升的通道，但絕大多數都會放在副職或不重要的閑職崗位上積累經驗、資歷。
　　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要是將沒有實際工作經驗的子弟，動不動就放在主持全面工作的重要崗位上，不要說這會引起競爭對手的攻詰，而壹旦因為缺乏經驗兜不住事，那就不簡單是毀掉壹名子弟仕途前程的事情了。
　　沈淮到鄉鎮主持工作時，宋炳生當時就強烈反對，倒不單純是出於偏見。
　　即便是紀成熙，在國務院幹了兩三年的正處級秘書，三十二歲調任地方，也是從冀河縣委書記幹起，在獲得地方上的認可之後，才走上快速上升的通道。
　　徐健林出身冀省地方實力派，級別早就升到正處，但也在常務副省長施克儉巧妙運作之下，才得以擔任省政府辦公廳秘書壹處處長這個重要職務。
　　因為鬥爭形勢的微妙，徐健林即使負責秘書壹處的處長，但成文光也不會將主要的重要工作交給他負責。徐健林雖然有可能在很短的時間裏，調整到副廳級的崗位上去，實際也是成文光要將他從秘書壹處這個重要崗位上調開，而徐健林今年也已經三十四歲了。
　　壹沒必要，二來說了也不會叫人信，沈淮當然不會直接跟徐嫻表明自己的身份，只是含糊其辭的承認他在縣政府是個幹部。
　　而徐嫻壹來是對沈淮頗有好感，好奇心不減，二來在火車上長夜漫漫，也實在是需要壹些話題來打發時間。
　　沈淮越是說得含糊，她猜得越是起勁，沈淮最終沒有辦法抵擋她的熱情，只能承認壹個“領導秘書”的身份，才算結束這個話題。
　　成怡這兩天都沒有怎麽睡好，昨天還跟她媽壹個被窩聊了半宵，只是見徐嫻興奮，也但也無意打消她的興致，就還睜著不斷打架的眼皮子聽他們聊天。
　　當中，沈淮接到小姑的電話，說他跟成怡訂婚的事情。
　　劉雪梅無疑是將他的送花之舉，視為他與成怡同意先訂婚的信號，就直接替他們張羅開來——小姑宋文慧接到劉雪梅的電話，自然也是緊接著電話追到沈淮這邊來，堵住沈淮的退路，也知道沈淮跟成怡在火車上，當下親口問成怡，想趁熱打鐵把訂婚的日期說定下來。
　　沈淮將手機遞給成怡，成怡不接電話，柔聲說道：“讓小姑跟我媽安排就好了，我們哪知道什麽規矩啊？”
　　沈淮將成怡的話說給小姑聽。
　　“這事我跟成怡她媽安排沒關系，不過妳還是要事先跟妳爸說壹聲。”小姑宋文慧在電話裏吩咐道。
　　沈淮也知道他真要跟成怡訂婚，他父親宋炳生不知道、不出面的話，也會叫成家臉面無光。現在大多數家庭都是這樣，地位越來高，越是重視傳統。
　　不過，他對這事又覺得頭痛無比，只得含糊其辭的先應承下來，能拖幾天是幾天，拖不過去再說，先掛掉小姑的電話。
　　“啊，妳們倆真是要訂婚的情侶啊？”徐嫻坐在對面，也聽見沈淮在電話裏講訂婚的事情，奇怪地問道。
　　“怎麽，我們不像嗎？”成怡困得很，腦筋就有些遲鈍，乍聽徐嫻這麽問，有些困惑：徐嫻剛才換車廂時還怕引起自己的誤會呢，不明白就這會兒工夫她怎麽又認為自己跟沈淮不像情侶了？
　　徐嫻以為是她看走眼了，自然就不會再說什麽討人不喜歡的話，笑著拿手在臉蛋前壹揮，說道：“我胡說了，我這個人常胡說八道了，妳們倆看著真般配。不過，異地戀也蠻辛苦的吧？”
　　沈淮湊到成怡耳邊，悄聲笑著說道：“哪有情侶壹起坐火車，坐在同壹張床鋪上，妳靠床尾、我靠床頭而坐的？人家眼睛又不瞎。”
　　成怡恍然大悟，她跟沈淮同時乘火車，別人乍看自然以為他們是戀人，但到火車上聊了這麽久，她與沈淮之間又沒有正常戀人之間的那種親密甚至親膩，徐嫻這種還算是心思縝密的女人，自然就會往別處想——這也是她昨天害怕掉入關系親密的陷阱裏拔不出來，有意想跟沈淮保持壹定距離，沒想到就叫徐嫻輕易看出破綻來了。
　　想當初，其他人誤以為她跟沈淮關系有實質性的進展，也是看到沈淮騎車她坐前橫桿上的親密情形才有誤解。
　　倒說不上什麽理由，即使徐嫻是個可能下車就不再聯系的陌生人，成怡也不想讓她看出自己與沈淮之間的“虛假”關系，伸了伸盤屈在臀下的腳，踢了沈淮壹下，跟徐嫻說道：“是啊，平時都見不到這家夥，壹見面他還盡給我氣受。”好像她正對沈淮生氣，兩人在火車上才沒有那麽親密，然後就將腳擱在沈淮的膝蓋上，也不收回來。
　　成怡這麽說，徐嫻倒是能理解，還熱情地說要參加沈淮跟成怡的訂婚宴。
　　成怡洗漱過，準備睡覺時，火車在黃河南邊的壹個縣站經停，壹個打扮花俏的中年婦女提著行李推門進來，叫成怡看了有些傻眼：車廂裏沒有多余的床鋪，她又不能說這時候將徐嫻趕出去，而她跟沈淮名義上還是就要訂婚的情侶，她總不能不跟沈淮擠壹張床鋪，而跟徐嫻這麽壹個萍水相逢的過路朋友去擠壹張鋪吧？
　　徐嫻也沒有想中途會真有乘客上車來，那即便她剛才補過車票也沒有用，說道：“要不妳們睡吧，我就在這裏坐壹夜就可以了。”
　　“沒事，沒事。”成怡說道，“我跟沈淮擠擠就行了，妳睡那張鋪。”
　　心想死要面子真是害死人，見沈淮臉角掛著壞笑，成怡氣惱的暗中伸手掐了他壹下，脫了外套掛好，枕著沈淮的大腿躺下來，跟徐嫻說道，“妳們接著聊吧，我要睡覺了，明天起早到徐城，還要直接趕到單位工作呢。”
　　“我總不能跟人家坐著聊壹宵啊？”沈淮俯身在成怡耳畔悄聲說道。
　　成怡橫了沈淮壹眼，沒有理他，就閉目睡起來。
　　成怡睡下不再聊天，徐嫻也不能真纏著人家的“未婚夫”繼續聊下來，也脫去外套，拉開被子睡覺——沈淮也不能傻乎乎壹個坐壹宵，在成怡耳邊說：“我也睡了？”
　　成怡不作聲，身子往床鋪邊移了移。
　　火車臥鋪就那麽點寬，沈淮脫掉外套、毛衣，也躺下來，想跟成怡保持距離是不可能的。
　　兩人只能側著睡，沈淮開始還將手別在兩人身體之間，但狹窄的空間，這麽睡怎麽都不會舒服；而成怡側著睡，不跟沈淮枕壹個枕頭，也很不舒服。
　　過了壹會兒，還是成怡主動將沈淮別在兩人身體之間的手拉上來當枕頭，整個人就依偎在沈淮的懷裏。
　　沈淮伸手將成怡的長發撥順，在夜燈下露出她晶瑩剔透的耳廓跟腴美白皙的臉頰——成怡怕沈淮的手在自己身上亂摸，除了頭枕住他的壹只手外，又將他的另壹只手抓住放在身前，這樣倒是完完全全的睡在沈淮的懷裏，感受著沈淮呼出的熱氣，撲在耳廓跟臉頰上，有些迷亂，心怦怦亂跳。
　　沈淮將成怡往懷裏摟緊了壹些，輕聲說道：“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