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別離

　　身在蠻荒之地的青雲門五人，此刻正不顧壹切地向著來時路上奔逃。萬劍壹、蒼松重傷，其他三人身上其實也多多少少都掛了彩，但基本都還過得去。不過這壹切的代價當然都是值得的，這壹次蠻荒行，他們幾乎完成了所有預想的目標，然後在此基礎上甚至更進壹步，直接摧毀了魔教秘傳千年的修羅塔，引發魔山地脈震動火山噴發，在這個魔教聖地裏鬧得是天翻地覆。
　　如今局勢，魔教在青雲山大敗後又在蠻荒聖殿受此重擊，元氣大傷這是肯定的，至少百年之內都難以恢復。而對青雲門五人來說，此刻最重要的事便是逃離蠻荒回到青雲，只要能夠離開這裏，便等於為此行畫上了幾乎完美的符號。
　　五人之中，蒼松失血極多，但除此之外其實倒並未受到更多創傷，在服下青雲靈丹後便精神開始恢復，只要假以時日多加休養，當無大礙；反而是之前救了蒼松的萬劍壹，傷勢極重，全身連受重擊，經脈骨骼多有損傷斷裂，最嚴重的是他在蠻荒正殿中直接被人斬去了壹臂，這對他日後的道行修行乃至劍法修煉都會產生極大影響。
　　在被救回後，萬劍壹很快就陷入了昏迷之中，無論田不易等人如何施救都始終不行，這讓田不易三人包括隨後漸漸恢復過來的蒼松都幾位焦慮擔心，尤其是蒼松，若非是自己同樣身子元氣大傷需要休息，真是恨不得壹直守在萬劍壹身旁。
　　不過在兩日之後，萬劍壹終於還是從昏厥中醒了過來，而這時他們已經逃離了蠻荒聖殿，正壹路穿過蠻荒沙漠，向青雲山拼命趕去。田不易等人見到萬劍壹蘇醒都是大喜過望，壹個個忙不叠將自身所攜帶的所有靈丹妙藥都拿了出來，恨不得全部都塞入萬劍壹的口中讓他吃下，然後第二天就是活蹦亂跳的壹個人。
　　不過這種事情當然是不可能的，萬劍壹恢復神誌之後，挑了幾種靈藥先行服下，身體仍十分虛弱，但在藥力行開後明顯還是精神好了很多。隨後他聽了田不易等人對這幾日情況的回報，當聽說在萬劍壹和蒼松都重傷無能時，田不易指揮若定帶著這些人壹路逃跑，中途連施小計外加數次誤導，引開了不少魔教追兵，同時毫不戀戰日夜兼程拼命逃命的時候，面上露出幾分欣慰贊賞之色，對田不易道：“田師弟心有錦繡處亂不驚，實乃大才啊。”
　　田不易擾擾頭哈哈壹笑，眼中掠過壹絲驚喜之色，能夠得到萬劍壹這等人物的誇贊，對每壹個青雲門弟子來說都是極難得的事，更不用說他往日裏在青雲門中向來平凡，今時今日哪怕還是在逃命的危險路途中，卻仍然有了壹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而在另壹邊，同樣坐在萬劍壹身側的蒼松則是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看了田不易壹眼，眼底深處有壹絲不快掠過。
　　接下來田不易便向萬劍壹詢問現下如何做才好，萬劍壹卻擺擺手只讓他繼續指揮眾人，說自己重傷之後身子虛弱，難免有思慮不周的地方。既然之前田不易已然做得不錯了，那就繼續做下去好了，說話間居然是擺出了壹副甩手掌櫃的模樣。
　　田不易等人對萬劍壹本來就敬重無比，特別這壹趟蠻荒行後，他們跟隨著萬劍壹千裏縱橫出生入死，做到了前人從未做到的事，深入蠻荒直殺到蠻荒聖殿中，甚至還做出了壹番驚天動地的大事。如今的這四個人，對這個雖然重傷還斷了壹臂的萬師兄，那當真是敬若天神壹般。
　　田不易聞言連聲推辭，壹定要萬劍壹指揮大局，自己只聽萬師兄的，甚至只願做師兄坐騎，背著師兄壹路行走，師兄妳只要教我們如何做就是了。不過萬劍壹只是不聽，最後田不易不得已答應下來，於是五人便又再度上路。
　　這壹逃就又是壹陣風塵仆仆，中間還夾雜著幾分血腥，在蠻荒聖殿受到前所未有的羞辱和重創的魔教舉教震動，雖然魔山上情況壹片狼藉需要大量人手在那裏，但還是有許多憤怒的魔教教眾大舉追殺這五個人。
　　這壹路上萬劍壹等人雖然竭力躲避拼命逃竄，但仍是免不了與魔教追兵相遇，中間連續廝殺了多場，血染黃沙。不過或許是這壹次蠻荒行實在是錘煉人的，雖然實力最強的萬劍壹重傷不能動手，蒼松也是半個廢人，但田不易、曾叔常和商正梁三人的道行卻是勇猛精進，越戰越強，連番血戰後，竟然還是護著萬劍壹與蒼松逃了出去，壹路過沙漠、穿綠洲，又在砂舞迷宮中與追趕上來的魔教追兵大戰了壹場。
　　那是他們歸途中最慘烈的壹戰，魔教追兵精銳盡數趕到，這時蒼松還未痊愈，至多之恢復了五六層功力，而萬劍壹仍舊虛弱，但都是毅然加入了決戰。然後借著砂舞迷宮中錯綜復雜的沙墻和各種詭異之極的生物擾亂，五個人且戰且退，最後盡數掛彩受傷。
　　這壹場血戰從那天早上追兵趕至開始，壹直廝殺拼鬥到黃昏時分天色將晚，兩邊都是殺紅了眼，各種手段無不用盡，下手狠辣絕不留情。整座砂舞迷宮中劍氣沖天，嘯聲淒厲，到了最後，青雲門眾人竟是再度於幾乎絕不可能的絕境中殺了出來，只留下身後壹片血色殘陽，遍地屍骸，令人觸目驚心。
　　田不易、曾叔常都是身負重傷，腳步踉蹌，蒼松原本好了壹半的傷勢又是被打回原形，而商正梁更是直接吐血昏迷，最後還要萬劍壹硬拖著才救了出來。
　　五個人借著夕陽最後壹絲殘余的光輝，互相扶持著奮力沖入了遠方的黑暗中。而在砂舞迷宮邊緣，同樣傷亡慘重的魔教教眾壹片狼藉，其中兀自有幾個雖然受傷卻兇悍無比的妖人嘶吼著還要追去，但是就在這個時候，從砂舞迷宮壹處沙墻之上，卻有壹個聲音喝止了他們。
　　雖然那些魔教教眾十分憤怒，但是在這黑夜中追殺實在是太過危險，所以終究還是恨恨放棄了，返身去救助那些個還受傷的同伴。
　　而在沙墻之上，壹個全身黑衣的苗條身影孤獨地站立在那裏，沙漠中帶著壹絲血腥氣息的風吹拂過她的身邊，遠方殘陽的最後壹道余光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黑衣習習飄舞，遮面的面紗間那壹雙明亮清澈卻又帶著壹絲迷惘的眼神，怔怔地看著那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看著那五個人奔逃而去，看著那五個人中，那個獨臂白衣的男子。
　　他大步離去，不曾回頭看過壹次，哪怕夕陽余暉纏綿而痛苦地落在他的身上似溫柔的手想要牽著他多留片刻，他也沒有絲毫的動搖。
　　他壹步踏出，便帶著身邊的師弟們，沖入了黑暗。
　　再也不見！
　　那白衣飄飄瀟灑的身影。
　　那令人怦然心動俊逸的笑容。
　　夕陽落下，黑暗鋪天蓋地地湧來，淹沒了整個蠻荒沙漠，也將那個黑衣女子孤獨的身影，掩埋在無邊無際的孤獨夜色中。
　　※※※
　　青雲山上的日子是平靜而安逸的，哪怕在之前曾經經歷過那壹場慘烈無比的正魔大戰，但是在如今代為執掌掌門之位的道玄領導下，壹項項壹條條清晰、細致、公平的事項都被處置清楚，大戰過後的青雲門迅速進入了壹種前所未有的朝氣蓬勃的狀態中。
　　很難想象，那樣壹場規模巨大的血戰所留下的創傷會這麽快地被減輕和抹去，在道玄代為執掌門派後似乎所有人都給自己找到了目標，青雲壹門上下迸發出多少年來都未曾經過的活力，那些悲傷痛苦被迅速地淡忘，取而代之的是欣喜、昂揚和無所不在的信心。
　　明天這個門派壹定會更好更強的。
　　在那個時候，幾乎所有人的心裏竟然都有這樣的念頭和感覺，包括青雲門中壹些輩分極高的前輩長老們。如果說當初讓道玄代為執掌掌門之位還有人有所保留或是不看好外，到了這個時候幾乎可以說是所有人都被道玄強大的能力所折服。
　　在青雲門中，幾乎所有的長老前輩都看好道玄，所有的年青壹代弟子都敬服道玄，甚至已經有不少人已經理所當然地將道玄看成了本門真正的領袖和掌門人，所缺的不過是壹場天成子真人正式傳位的典禮而已。
　　青雲雙璧絕代天驕，果然皆是世所罕見的絕世之才，如果說當年道玄萬劍壹聲勢並駕齊驅，甚至於萬劍壹還稍稍勝出壹些的話，到如今的青雲門中，卻可以說是道玄聲勢大盛，幾乎已經穩穩壓過了萬劍壹。
　　畢竟，在那壹場正魔大戰過後，道玄臨危受命執掌門庭，將偌大壹個青雲門打理得是井井有條蓬勃興盛，而萬劍壹卻不知為何，很快就說是閉關修煉，在青雲門中銷聲匿跡許久，壹直都沒出現過。
　　也就是在這種情勢下，當在那個春光明媚的日子裏，道玄突然在通天峰玉清大殿中宣布這壹屆的青雲門七脈會武大會即將召開時，青雲門上下更是壹片轟動，不知有多少年輕弟子憧憬著在那熱鬧非凡的會場上壹鳴驚人壹飛沖天，幾乎是在壹瞬間，這個七脈會武大會便吸引了所有人的註意。
　　以至於甚至根本沒有人註意到按照慣例，這本該是由掌門真人天成子親自公布的決定，對大多數如今的青雲門人來說，道玄便已經是青雲門掌門了，天成子真人的存在感，已經稀薄到了無人在意的地步。
　　相應的，如今的青雲門上下，除了壹些知道內情的人外，也無人註意到，有壹支傷痕累累的五人隊伍，在悄無聲息中回到了青雲山上。
　　※※※
　　這時已是春天。
　　柔和而明媚的陽光灑落在高聳雄偉的通天峰上，在玉清大殿的後堂裏，壹個僻靜的庭院中，有幾棵年月深久的老樹矗立在院子中。微風徐徐吹來，吹動著青翠嫩綠的枝葉輕輕擺動著，在悠閑的樹影搖曳中，帶著清新誘人仿佛能讓人沈醉的氣息，吹過院落，吹進窗扉，吹拂在萬劍壹的臉上。
　　他還在安然睡著，俊逸的臉龐上劍眉依然帥氣而挺拔，仿佛再多的苦難也不能磨折他的銳氣和驕傲。他的臉色還有壹絲蒼白，但神情卻是溫和而安詳的，或許這天下世間，只有這通天峰上，才是他心靈最後的歸宿，才是他能真正放心入睡的地方。
　　有腳步聲響起，是壹身道袍的道玄緩緩走了進來。
　　樹影婆娑搖曳中，陽光似調皮的光點在樹蔭中跳動著，當道玄走過的時候，在他臉上晃過了明亮不定的光芒。春風吹拂著，天空蔚藍。
　　推開門扉的聲音讓躺在床上的萬劍壹身子動了壹下，隨後睜開眼睛，看到了從門口走進來的道玄，便露出了壹絲微笑，坐起點頭道：“師兄，妳來了。”
　　道玄含笑道：“是，今日妳覺得怎樣，可好些了麽？”
　　萬劍壹哈哈壹笑，舉起手活動了壹下，然後徑直下了地走了幾步，笑道：“差不多都好了。”
　　道玄有些欣慰地點點頭，但隨後他的目光落在萬劍壹空蕩蕩的左手袖子上，頓時眼中目光壹黯，掠過了壹絲痛心之色，忍不住還是輕嘆了壹聲。
　　萬劍壹顯然也察覺到了道玄的神情，微微壹笑，道：“師兄不必在意，不過只是區區壹條臂膀而已。相比此番蠻荒之行的收獲，這壹點損傷簡直不足掛齒。”
　　“哎……”道玄苦笑了壹下，讓萬劍壹在屋內桌邊坐下，隨後自己也坐到另壹邊，道，“話雖然是這麽說沒錯，但是妳少了壹臂，對日後修行總是有所妨礙，總得像個法子才好。”
　　萬劍壹卻是滿不在乎，微笑道：“師兄不必多慮，此事容我自己解決便是了。修行若壹味只是瞻前顧後，又如何能勇猛精進，此事日後不必再提了。”
　　道玄動容道：“師弟，想不到妳心性竟如此堅毅，為兄真不如妳。”